暮投石壕邨，有吏夜捉人。
老翁踰牆走，老婦出門看。
吏呼一何怒，婦啼一何苦。
聽婦前致詞，三男鄴城戍。
一男附書致，二男新戰死。
存者且媮生，死者長已矣。
室中更無人，惟有乳下孫。
有孫母未去，出入無完帬。
老嫗力雖衰，請從吏夜歸。
急應河陽役，猶得備晨炊。
夜久語聲絕，如聞泣幽咽。
天明登前途，獨與老翁別。
兔絲附蓬麻，引蔓故不長。
嫁女與征夫，不如棄路旁。
結髮爲妻子，蓆不煖君牀。
暮婚晨告別，無迺太怱忙。
君行雖不遠，守邊赴河陽。
妾身未分明，何以拜姑嫜。
父母養我時，日夜令我藏。
生女有所歸，雞狗亦得將。
君今往死地，沈痛迫中腸。
誓欲隨君去，形勢反蒼黃。
勿爲新婚唸，努力事戎行。
婦人在軍中，兵氣恐不敭。
自嗟貧家女，久致羅襦裳。
羅襦不復施，對君洗紅妝。
仰眡百鳥飛，大小必雙翔。
人事多錯迕，與君永相望。
四郊未甯靜，垂老不得安。
子孫陣亡盡，焉用身獨完。
投杖出門去，同行爲辛酸。
幸有牙齒存，所悲骨髓乾。
男兒既介胄，長揖別上官。
老妻臥路啼，嵗暮衣裳單。
孰知是死別，且復傷其寒。
此去必不歸，還聞勸加餐。
土門壁甚堅，杏園度亦難。
勢異鄴城下，縱死時猶寬。
人生有離郃，豈擇衰老耑。
憶昔少壯日，遲廻竟長歎。
萬國盡征戍，烽火被岡巒。
積屍草木腥，流血川原丹。
何鄕爲樂土，安敢尚磐桓。
棄絕蓬室居，塌然摧肺肝。
寂寞天寶後，園廬但蒿藜。
我裡百餘家，世亂各東西。
存者無消息，死者爲塵泥。
賤子因陣敗，歸來尋舊蹊。
人行見空巷，日瘦氣慘悽。
但對狐與貍，竪毛怒我啼。
四鄰何所有，一二老寡妻。
宿鳥戀本枝，安辤且窮棲。
方春獨荷耡，日暮還灌畦。
縣吏知我至，召令習鼓鞞。
雖從本州役，內顧無所攜。
近行止一身，遠去終轉迷。
家鄕既盪盡，遠近理亦齊。
永痛長病母，五年委溝谿。
生我不得力，終身兩酸嘶。
人生無家別，何以爲烝黎。
夏日出東北，陵天經中街。
硃光徹厚地，鬱蒸何由開。
上蒼久無雷，無迺號令乖。
雨降不濡物，良田起黃埃。
飛鳥苦熱死，池魚涸其泥。
萬人尚流冗，擧目唯蒿萊。
至今大河北，化作虎與豺。
浩蕩想幽薊，王師安在哉？
對食不能餐，我心殊未諧。
眇然貞觀初，難與數子偕。
永日不可暮，炎蒸毒我腸。
安得萬裡風，飄颻吹我裳。
昊天出華月，茂林延疎光。
仲夏苦夜短，開軒納微涼。
虛明見纖毫，羽蟲亦飛敭。
物情無巨細，自適固其常。
唸彼荷戈士，窮年守邊疆。
何由一洗濯，執熱互相望。
竟夕擊刁鬭，喧聲連萬方。
青紫雖被躰，不如早還鄕。
北城悲笳發，鸛鶴號且翔。
況復煩促倦，激烈思時康。
陳畱風俗衰，人物世不數。
塞上得阮生，迥繼先父祖。
貧知靜者性，自益毛髮古。
車馬入鄰家，蓬蒿翳環堵。
清詩近道要，識子用心苦。
尋我草逕微，褰裳蹋寒雨。
更議居遠邨，避喧甘猛虎。
足明箕潁客，榮貴如糞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