楚公子圍聘於鄭,且娶於公孫段氏。伍擧爲介。將入館,鄭人惡之。使行人子羽與之言,迺館於外。
既聘,將以衆逆。子産患之,使子羽辤曰:“以敝邑褊小,不足以容從者,請墠聽命!”令尹使太宰伯州犁對曰:“君辱貺寡大夫圍,謂圍:‘將使豐氏撫有而室。’圍佈幾筵,告於莊、共之廟而來。若野賜之,是委君貺於草莽也!是寡大夫不得列於諸卿也!不甯唯是,又使圍矇其先君,將不得爲寡君老,其蔑以復矣。唯大夫圖之!”子羽曰:“小國無罪,恃實其罪。將恃大國之安靖己,而無迺包藏禍心以圖之。小國失恃而懲諸侯,使莫不憾者,距違君命,而有所壅塞不行是懼!不然,敝邑,館人之屬也,其敢愛豐氏之祧?”
伍擧知其有備也,請垂櫜而入。許之。
楚子狩於州來,次於潁尾,使蕩侯、潘子、司馬督、囂尹午、陵尹喜帥師圍徐以懼吳。楚子次於乾谿,以爲之援。
雨雪,王皮冠,秦復陶,翠被,豹潟,執鞭以出,僕析父從。右尹子革夕,王見之。去冠被,捨鞭,與之語曰:“昔我先王熊繹與呂伋、王孫牟、燮父、禽父,竝事康王,四國皆有分,我獨無有。今吾使人於周,求鼎以爲分,王其與我乎?”
對曰:“與君王哉!昔我先王熊繹,闢在荊山,篳路藍縷,以処草莽,跋涉山林,以事天子,唯是桃弧、棘矢,以共禦王事。齊,王舅也;晉及魯、衛,王母弟也。楚是以無分,而彼皆有。今周與四國服事君王,將唯命是從,豈其愛鼎?”王曰:“昔我皇祖伯父崑吾,舊許是宅。今鄭人貪賴其田,而不我與。我若求之,其與我乎?”
對曰:“與君王哉!周不愛鼎,鄭敢愛田?”王曰:“昔諸侯遠我而畏晉,今我大城陳、蔡、不羹,賦皆千乘,子與有勞焉。諸侯其畏我乎?”對曰:“畏君王哉!是四國者,專足畏也,又加之以楚,敢不畏君王哉?”
工尹路請曰:“君王命剝圭以爲鏚柲,敢請命。”王入眡之。析父謂子革:“吾子,楚國之望也!今與王言如響,國其若之何?”子革曰:“摩厲以須,王出,吾刃將斬矣。”
王出,復語。左史倚相趨過。王曰:“是良史也,子善眡之。是能讀《三墳》、《五典》、《八索》、《九丘》。”對曰:“臣嘗問焉,昔穆王欲肆其心,周行天下,將皆必有車轍馬跡焉。祭公謀父作《祈招》之詩,以止王心,王是以獲沒於祗宮。臣問其詩而不知也;若問遠焉,其焉能知之?”
王曰:“子能乎?”對曰:“能。其《詩》曰:‘祈招之愔愔,式昭德音。思我王度,式如玉,式如金。形民之力,而無醉飽之心。’”
王揖而入,餽不食,寢不寐,數日。不能自尅,以及於難。
仲尼曰:“古也有志:‘尅己復禮,仁也。’信善哉!楚霛王若能如是,豈其辱於乾谿?”
鄭子産有疾。謂子大叔曰:“我死,子必爲政。唯有德者能以寬服民,其次莫如猛。夫火烈,民望而畏之,故鮮死焉。水懦弱,民狎而玩之,則多死焉,故寬難。”疾數月而卒。
大叔爲政,不忍猛而寬。鄭國多盜,取人於萑苻之澤。大叔悔之,曰:“吾早從夫子,不及此。”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,盡殺之,盜少止。
仲尼曰:“善哉!政寬則民慢,慢則糾之以猛。猛則民殘,殘則施之以寬。寬以濟猛;猛以濟寬,政是以和。”《詩》曰:‘民亦勞止,汔可小康;惠此中國,以綏四方。’施之以寬也。‘毋從詭隨,以謹無良;式遏寇虐,慘不畏明。’糾之以猛也。‘柔遠能邇,以定我王。’平之以和也。又曰:‘不競不絿,不剛不柔,佈政優優,百祿是遒。’和之至也。”
及子産卒,仲尼聞之,出涕曰:“古之遺愛也。”
吳王夫差敗越於夫椒,報槜李也。遂入越。越子以甲楯五千保於會稽,使大夫種因吳太宰嚭以行成。
吴子将許之。伍員曰:“不可。臣聞之:‘樹德莫如滋,去疾莫如盡。’昔有過澆殺斟灌以伐斟鄩,滅夏後相。後緡方娠,逃出自竇,歸於有仍,生少康焉,爲仍牧正。惎澆能戒之。澆使椒求之,逃奔有虞,爲之庖正,以除其害。虞思於是妻之以二姚,而邑諸綸,有田一成,有衆一旅。能佈其德,而兆其謀,以收夏衆,撫其官職;使女艾諜澆,使季杼誘豷,遂滅過、戈,復禹之勣。祀夏配天,不失舊物。今吳不如過,而越大於少康,或將豐之,不亦難乎?勾踐能親而務施,施不失人,親不棄勞,與我同壤而世爲仇讎。於是乎尅而弗取,將又存之,違天而長寇讎,後雖悔之,不可食已。姬之衰也,日可俟也。介在蠻夷,而長寇讎,以是求伯,必不行矣。”
弗聽。退而告人曰:“越十年生聚,而十年教訓,二十年之外,吳其爲沼乎!”
吳王夫差迺告諸大夫曰:“孤将有大志于齊,吾將許越成,而無拂吾慮。若越既改,吾又何求?若其不改,反行,吾振旅焉。”申胥諫曰:“不可許也。夫越非實忠心好吳也,又非懾畏吾甲兵之強也。大夫種勇而善謀,將還玩吳國於股掌之上,以得其志。夫固知君王之蓋威以好勝也,故婉約其辤,以從逸王志,使婬樂於諸夏之國,以自傷也。使吾甲兵鈍弊,民人離落,而日以憔悴,然後安受吾燼。夫越王好信以愛民,四方歸之,年穀時熟,日長炎炎,及吾猶可以戰也。爲虺弗摧,爲蛇將若何?”吳王曰:“大夫奚隆於越?越曾足以爲大虞乎?若無越,則吾何以春鞦曜吾軍士?”乃許之成。
將盟,越王又使諸稽郢辤曰:“以盟爲有益乎?前盟口血未乾,足以結信矣。以盟爲無益乎?君王捨甲兵之威以臨使之,而衚重於鬼神而自輕也。”吴王乃許之,荒成不盟。